消費者及材料工程師與技師和律師的對話

在拜讀技師報731及732期蔡律師與婁技師的大作，高氯離子建物(「海砂屋」)實務判決解約爭議探討(上)(下)-法律與結構工程之對話」一文後，內心有諸多的感觸，想藉由技師報一隅，抒發身為消費者及工程材料從業人員的微薄淺見。文中有提及法院對高氯離子建物的判例，主要係藉位於台北市松山區健康路「延壽國宅」作為討論分享的案例，該國宅乃市政府國宅處所興建，興建完成後被懷疑是高氯離子建築物，也就是曾喧騰ㄧ時俗稱的「海砂屋」；當時，社區有幾百戶的住戶，透過「延壽國宅社區管理委員會」，積極與國宅處交涉，並動用選區議員進行陳情。

住戶曾對不同分區樓層，分別委由土木技師公會、結構技師公會及建築師公會等單位鑑定過，惟各公會對已超出規範所定氯離子含量的建築物，作出不同的鑑定結果，依此，在法院中法官也有不同的判例；此時，對延壽國宅住戶(消費者)，一直處在天人交戰的處境，根本無所適從，有些住戶戲稱，回家進入屋內都必須要頭戴全罩式的安全帽，防止被掉落的混凝土塊砸到；晚上在熟睡時，有聽到天花板上叮叮噹噹、格格作響聲音，特別是在地震時，深怕房屋結構的安全性出問題，生活在驚惶不安的恐懼中；住戶所持的態度，是既不相信國宅處的善後處理措施，也不相信各公會的鑑定報告，只有相信能為選民(消費者)主持公道的議員及公正無私、沒有人情包袱的專業學者，部分專家亦無法取信於住戶們。

這時國宅處，已研擬出「台北市高氯離子混凝土建築物善後處理辦法」，對日後有類似事件可以遵循處理的原則。但為了安撫市民對「延壽國宅」所造成社會上逐漸擴大的爭議，國宅處於是提出成立「專案處理委員會」的構想，由公正人士及具有專業素養的學者專家，組成鑑定審查委員會，以提升鑑定報告之公信力。委員會的組成包含土木、建築學者及專家，委員會接著挑選專業鑑定單位、審查鑑定單位所提出的鑑定計畫書、依時程提出階段性報告、期中報告、期末報告及結案報告等，一共花了數年之久，最後總算在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下，和平的落幕了，住戶雖不盡滿意，但能接受此ㄧ鑑定結果。

這個案例就是台灣省土木技師公會在國內所接受最大宗的高氯離子建物鑑定案，參與專業技師人數，為數眾多；本案是由曾ㄧ平技師擔任專案鑑定主持人，杜風工程公司負責結構耐震分析及補強設計；當時，筆者擔任混凝土品質、與鑽心試體的試驗及氯離子含量測試等工作，在完成試驗及初步分析之後，交與曾技師及杜風公司，作進一步的耐震分析；本案與一般鑑定工作迥異，主要原因在於不同公會，已產生不同的鑑定結果；同時，委員會為召公信力，捨棄專業人員個人的經驗判斷與喜好，一切都是以合乎標準規範、調查、分析的試驗與材料理論的數據為主，讓數據說話，且經委員會多數人認可的專業知識，經公開說明、報告並備質詢問答，一直等到委員會滿意接受後作成結論，其間之艱辛、專業及挑戰和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而當時曾技師，甫從淡江大學土研所教職，轉任專業技師及工程公司任職，此案為所接受最大的挑戰。當時公會的張理事長要他擔任這個計畫的總主持人，這個鑑定案需要具有高氯離子鑑定案所需的廣度與深度的評估技術，因為曾技師為學者出身，在美國留學獲得博士學位後，回國任教於淡江大學土木系，專長是結構分析與設計，有豐富經驗及協調的能力，以當時的時空環境而言，是解決此ㄧ事件的適當主持人選；曾技師是既有土木學者的風範，又有專業技師的務實態度，那種居中協調、棄而不捨、堅持到底的實是求是精神，令人感佩與印象深刻。

接下來談一下台北市政府國宅處所成立的「專案委員會」，組織的成員包含國立台灣科技大學營建工程系所教授黃兆龍博士、前工研院防蝕科技組的施建志博士、建築師公會與土木技師公會和結構技師公會的代表、住戶代表等；成立「專案委員會」時，大家一致推派黃教授為主任委員，召集專案會議定期開會，打開了由學者專家為主導的鑑定工作；當時委員會所持的精神，是以公正、客觀的RC防蝕知識為基礎，實務應用的架構作為出發點，對於挑選鑑定、評估及分析單位時，著重在確認該單位對於氯離子對混凝土與鋼筋的交互性質和行為、結構體服務壽命與耐震能力的關聯性等方面得專業，是否符合本案之需求。「專案委員會」依各個投標單位所提出的proposal，先經過初選後，由所提出的計畫，取入圍的前3個單位，到「專案委員會」現場報告，並備委員就proposal內容、與問題和委員會所欲加作項目，交叉答辯及修正，直至完全符合要求為止；而令筆者印象至為深刻的是，在「專案委員會」堅持下，得標單位那種步步為營，見招、接招、拆招的精神，讓委員會及國宅處感受到其真心誠意在為住戶(消費者)解決問題的用心。經過一連串的程序，最後由台灣省土木技師公會曾ㄧ平技師所領導的團隊獲得委員會一致通過，創下建物高氯離子鑑定案的最高金額(數千萬)、最詳盡的鑑定內容等第一的紀錄。

本鑑定工作可以作為日後處理類似個案的標竿鑑定案例，與一般案子最主要的差異性，在於土木工程界一直標榜的發現問題與解決問題；一般鑑定案在RC建築物有問題，或對品質有疑慮時，鑑定單位會蒐集建物相關資訊，並至現場勘查，拍照或實地測繪(描繪)，或作一些簡單的NDT的測試工作，或DT的測試作業，再加上技師的專業判斷，一份報告就出來了。而在「專案委員會」的眼裡，建物現況事實證據太過薄弱，太多個人的經驗技術判斷，很難說服委員會的專家學者們及住戶(消費者)信服，換言之，根本是無法通過審查的。混凝土的品質，因既有文獻、紀錄資料已取得不易，只有從鑽心試體取得ㄧ途，除依規範進行鑽心取樣，並送至台科大營建系混凝土試驗室，進行鑽心體試驗；鑽心取樣位置，每一棟上、中、下樓層都有取到，總數約有數百個試體。

除了抗壓強度及水溶性氯離子含量試驗外，額外進行多項藉以了解混凝土及鋼筋的品質試驗，其中最受矚目的評估項目，是分析高氯離子建築物，於當時的耐震法規條件下，還剩有多少的服務壽命，這是頗具有RC材料關鍵技術性的評估項目。分析技術以現行可接受的理論及實用工具為主，但混凝土及鋼筋的強度，隨時間及高氯離子環境下，會有所改變，ㄧ般情況是會隨時間與氯離子量而衰減。簡言之，隨混凝土的品質逐漸劣化，強度因而降低；鋼筋部份，為了模擬建築物高氯離子的環境，特別委託成功大學材料所進行測試，採用加速劣化作用原理，將鋼筋浸泡在比案例最大氯離子量更高濃度的海水內，並且加入適當的電壓及電流量，測得腐蝕厚度與時間的關係，導出鋼筋直徑減薄的厚度及時間的公式，輸入電腦算出剩餘的強度值；而在混凝土的部分，原先是要利用Fick，s第二定律，氯離子擴散原理求得擴散係數，在實驗室以案場最大氯離子濃度更高值，求出鋼筋保護層及服務壽命的圖形，來推估服務年限；然而，依據ACI的Material Journal刊載，美國的專家學者，提出以現場澆置10年後的傳統混凝土，其鑽心強度與澆置後28天的鑽心強度比較，都有明顯折減的現象，乾燥環境中與潮濕環境裡，有不同的折減率，此研究結果甚具參考價值，即ㄧ般混凝土沒有加入卜作嵐材料，或品質較差，或屬於高氯離子等的結構物，混凝土的強度極有可能隨時間，低於現況的強度。

因此，蒐集案場在各公會先前做過的鑽心強度及本次所做的鑽心強度值進行比對，發現對同一建築物取樣(不同年分)時，鑽心強度都有明顯的折減趨勢，此恰可建立結構混凝土隨時間，強度折減的對數關係式，做為耐震評估參考值。案場有了鋼筋與混凝土不同時間的參考強度值，曾技師的耐震分析中得以順利展開，對案場的建築物，無論在不同時間的耐震能力，能有充分了解及具有說服力；建築物劣化修補的工作，也提出具體可行性的方案，就日常的維護工作，也輔導住戶管理委員會，做好日後經常性及例行性的標準作業流程(SOP)維修工作，本案例終於圓滿告一個段落，案場亦經歷921地震與數次大大小小的地震-實體測試，所幸都沒有發生進一步損害。

本案例起因於承造單位，當時對混凝土料源缺乏嚴謹的管制及施工時無嚴格的品管。幸好發生問題的地點是在台北市，市政府為了削弭民怨，大費周章的進行善後處理，始能換得遲來的正義。而建築物屬於國宅都已發生如此嚴重的品質問題及瑕疵了，若是其它民間的建築物，可能變成無人理會，更不用談後續處理了。現在的購屋消費者而言，無論購買新成屋或中古屋，尤其在台北市及新北市等都會區，房價已經是二至三級跳，而且高得嚇人了，房屋保值與增值是大家所期盼的，但不動產的品質更是大家所關心的。

蔡律師與婁技師的大作中刊載，建築物使用海砂作為混凝土材料，不必然產生瑕疵，…-，所言混凝土含高氯離子量，則建築物不必然產生瑕疵之因果關係。惟此處筆者站在以一個消費者及材料工程師的角度，提出上述的案例以分享大眾。我們都是具有專業技術人員，也都是消費者，請大家以專業角度正是此一問題；不要忘記，所有建築物構造體都是由建築材料組合而成，以目前所使用的材料，仍然是以混凝土為大宗；建築物如同人體一樣，要有強健的體魄，也要有堅韌的骨骼，肌肉結結實實，才能活得長長久久，老當益壯，歷久不衰，也就是能重視養生，長命百歲，人人都是要追求這種生活品質，見圖1。如今，消費者所擁有的建築物，經過40年(內政部建築研究所統計，台灣建築物平均拆除年限)後，就要為棲身立命之所，而大肆憂煩及不安；反觀歐美的建築物，尚有百年的服務壽命(以RC建築)，義大利在羅馬競技場與諸神殿，甚至有兩千年以上的歷史；而在高氯離子建築物，它的服務年限，使用壽命，以本文所述案例之鋼筋保謢層不足（圖2），或混凝土品質有此瑕疵，導致無法達到規範設計要求時，將遠比一般建築物更為縮短。混凝土含高氯離子，這種瑕疵，所造成品質的低落，對建築物的傷害真是太大了。法院的承審法官，對此類似個案的判決，主要是依專業單位的鑑定報告，做為參考依據，不同的鑑定單位，認知上會有所差異，但提供一個追求真理的結果，是吾輩技師應有的責任。法官大人與律師諸公們，在類似個案做診斷及宣判前，請聽聽消費者堅實的吶喊心聲及材料工程師真實的諍言：含高量氯離子的混凝土建物，氯離子對鋼筋極具侵蝕性，導致鋼筋的功能逐漸瓦解，建築物機能性慢慢喪失，沒有大幅度維修補強處理也只有重建了，對鋼筋混凝土構造而言，是一種相當致命的瑕疵；如同骨癌患者，目前來講，已是不治的絕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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